日本人的想法真奇怪【转载】

昨天在X影的论坛偶尔看到的,觉得写得很不错,在经过了原作者的同意之后,转载过来,给大家一起看看,按照原作者的要求,贴出原文地址:http://bbs.ktxp.com/viewthread.php?tid=562764&extra=&highlight=%E6%97%A5%E6%9C%AC%E4%BA%BA&page=1

本文较长,而且略有思辨性,所以请耐心看完。。。。

=========================================

日本人的想法真奇怪 首先声明一点,本文内容与标题不符,因为文中所涉及到的只是一个日本人的想法,而不是所有日本人的想法,但我如果把标题写成“一个日本人的想法真奇怪”的话……嘛,那就更奇怪了

组里有个日本留学生,研究先秦文献的,比我小一岁,学校里像他这个年纪的外国留学生基本上都是来学语言的,学文学的都寥寥无几,而学文献的更是只有他一个。
这人懂音韵,通训诂,来中国之前在东大研究所里做史料里的名物典制考证,平常不怎么在学校,总是背个大包跑到山西河南山东这些地方,晒得黑不溜秋再回来。
我说想法奇怪的,也正是这个人。
举几个例子说明。

一、
前些日子清华一百周年,做了本纪念刊物,封面上把涛哥三人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其次是清华出身的企业家,王国维陈寅恪梁思成等学术大师都放在角落里,有些已难以识别。
长井,就是那个日本留学生,指着这个封面说“如果清华能有两百周年校庆的话,到时再拿出这本特刊来,会觉得很惭愧吧?”
正好在座有个本科在清华读的,听到有人指责自己的母校,立马不愿意了,说:“我们是发展中国家,现在民族所需要的,正是清华制造的实干家,不是那些老学究,所以这个封面也没什么好惭愧的。”
长井说:“诚然,我的身体是不需要他们的,但我的灵魂需要,难道你们因为是发展中国家就不要灵魂了吗?”
清华出身的那个同门被他一句逼得词穷了,就来戳我的后背,小声说:“喷他,别丢了咱们的范儿。”
我很尴尬,只好跟长井说:“我们中国现在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因为上不起学而不识字,或者因为饥饿而濒临死亡,你觉得这些人需要学术吗?诚然,中国有更多的人是需要学术的,但这些人的需求,跟那些正在经受苦难的人相比,孰轻孰重应该一目了然吧?”
于是长井也沉默了,然后他说:“你说的不对,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你,但你还是说的不对。”
清华的同门说:“那你就证明我们是错的给我们看吧。”
后来一天,热得不行,我光着膀子在阳台吹风,长井跑来问我:“天气这么热,你为什么不把裤子也脱了?”
我一下子哭笑不得,只好说:“在日本,天热的时候大家都光着身子吗?”
长井说:“不是,但天热的时候穿衣服有什么意义?”
我想了想说:“大概是遮羞吧。”
长井:“遮羞能让上不起学的人识字,让快要饿死的人吃上饭吗?”
我无语。
长井:“那些上不起学的人,那些快要饿死的人,他们穿衣服吗?”
我说:“想必至少会有那么一件两件吧。”
长井:“所谓学术,就是这个社会的衣服,就是文明的衣服。人不会因为苦难就不需要学术了,反而正是因为苦难的存在,学术才更重要,如果没有学术的话,享福的人会永远跟受苦的人处在不同的世界里,而学术的存在价值,就是在于能够描述苦难,唤醒慈悲,让将来的世界少一些不识字的人,少一些饿死的人。如果没有学术,你们生产的那些所谓的‘实干家’就只是‘剥削家’,只会让受苦的人更加受苦。”
这次轮到我无从反驳了,只好说:“是我错了,错了有惩罚吗?请你喝粥吧。”

二、
有天陪长井去曹雪芹纪念馆,长井相当兴奋,恨不能用放大镜把墙上的裂痕都看个仔细。
离开的时候,长井深吸一口气,感慨说:“这里的水土曾养育过全世界最优秀的小说家。”
看到我毫无反应,长井便手舞足蹈地解释说:“你知道吗?这里曾住这一个人,在他之前,中国没有小说,在他之后,中国以外的地方没有小说。”(这句话似乎是战前日本某个汉学家说的,长井应该只是借用。)
我只能苦笑着说:“你这是在跟谁说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长井:“那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难道是因为来的次数太多了吗?”
我:“我第一次来也没像你这么激动,不如说我已经很久不知道激动为何物了,现实用其平淡之处消磨人的心智,让人堕落。”
长井:“明知自己堕落了,却丝毫没有悔改之意,这种思维模式,我不能理解。”
我:“你不适合来中国做研究,呆在日本的话,或许会研究地更好点,中国没这个气氛,没这个环境。”
长井:“研究中国古籍,却说不来中国更好,这种思维模式,我不能理解。”

三、
长井有个未婚妻,曾在中国陪读半年。
我们见过几次,每次都是我跟长井聊天,他未婚妻在旁边静静听着,有时我觉得太过冷落人家不好,就问她一些我们正在聊的话题,她总是笑着说自己不懂。
我一直以为这是矜持。
有次我看到他未婚妻正在读《中国经学史》,这本书用半文言写成,繁体竖排没有标点,长井的未婚妻拿支铅笔,边看边自己断句,于是我就问她对心学和理学的看法,她又笑着说自己不懂。
我以为这是谦虚。
直到有天长井很尴尬地跟我说以后可不可以不要问他未婚妻学术问题。
他说:“女人不谈学术。”
我说这是歧视。
长井:“男人不生孩子,算不算歧视?”
我忽然想起之前老师的叮嘱,老师说对方的文化里有些基准与我们不同,否定这些基准就是否定人家的文化,这种事不能做,对自己和对方都只有坏处。
于是我问他:“既然女人不谈学术,为什么她要看那么学术的书?”
长井说:“因为她将来要帮我誊写稿子,还要知道在整理房间时,什么书该摆在什么地方。”
这是跟长井相识以来,我最无语的一次。
虽然我觉得男性的学术观与女性的学术观有很大不同,如果不想起冲突的话,只能保持距离,甚至老死不相往来,在选择阅读女性视角的文论时,我也抱持一种比选择男性视角文论审慎数倍的态度,而且对自己能否从中获取有用知识持消极态度,但是承认自己与对方所处世界不同,与否定对方世界的存在,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我认为在创作意识和审美观念两个方面,男性与女性之间存在无法交流的地方,但是正因如此,女性更应该有自己的学术空间,让她们在其中谈笑歌哭,自由徜徉,理直气壮地认定她们没有这样的世界,这种思维模式,我难以理解。

四、
有次跟同学谈起格里芬,同学说了一句“这人挺像樱木花道”。
长井一脸茫然。
我知道他不看NBA,于是给他解释说格里芬是美国一个很厉害的球员。
长井说:“樱木花道是谁?我们日本也有这么厉害的篮球手吗?”
我跟同学都瞬间茫然了。
我以为他是不知道樱木花道的中文发音,便跟他说是Sakuragi Hanamichi。
仍旧一脸茫然。
我只能补充说,是井上雄彦漫画《灌篮高手》里的角色。
这次长井不是茫然,而是震惊。
他皱着眉头问:“中国的学者还看漫画吗?”
同学摆出一副敬谢不敏的态度来说:“我小时候看,他(指我)现在还看。”
长井转向我,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会看漫画呢?”
我问:“为什么我不能看漫画?”
长井说:“因为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说:“你没有看过就这样说,我只能表示很遗憾。”
长井:“如果是这样,我道歉,但在日本,没有学者看漫画,至少在东大研究所里,先生和学生都没有一个人看。优秀的文人,不会加入创作漫画的行列。”
同学说:“不会吧?青山刚昌可是一年交20亿的税啊,尾田荣一郎的《海贼王》貌似卖了一亿册了。这些人在你们日本国民中应该受到尊敬吧?”
长井:“如果你所说的是真的,那我也会尊敬他们,但我认为他们是优秀的商人,而非文人,他们所擅长的,是赚钱,而非创作。”
然后长井很严肃地跟我说:“我希望先生能够少看一点漫画。”
这是他第一次称我为“先生”,日本人在对方明显不值得这种程度的尊敬时仍使用这种程度的敬语,说明他认为事情已经相当严重了。
我说:“虽然故事一般,艺术性更是谈不上,但偶尔用来打发时间也无妨吧?”
长井很严厉地问:“十三经和二十四史,先生读了多少?皇侃邢昺郑玄王肃孔颖达颜师古……这些人的作品,先生读了多少?”
我:“惭愧,《十三经注疏》读过,二十四史里只读过前四史,后面那些人的作品只是在近代人编辑的文论里零星看过。”
长井:“既然如此,先生又为何觉得偶尔读点漫画也无妨呢?”
我:“因为压力比较大啊,有时候也需要缓冲一下。”
长井:“先生的压力来自于什么?”
我:“论文吧,每学期至少发表多少篇,都是有数的,有时候写不出来也得写,有时候有个好题目想写,但因为会花太多时间只能放弃。”
长井:“先生只要把论文写好,压力就解除了吧?读漫画能帮先生写论文吗?要写论文的话,先生没看的那些书更重要吧?”
停了一下,长井继续说:“我认为,先生所做,不是在缓冲压力,而是在逃避压力。在日本,沉迷漫画的人在外人看来有两个特点,一是意志消沉,二是性情孤僻,这两个特点,成因都是习惯逃避,希望先生不要变成这种人。”
我再次无语。

五、
近来入了一批书,其中有中江兆民的《三醉人经纶问答》、家永三郎的《日本文化史》、坂本太郎的《日本史概说》。
这些天抱着这几本书读的津津有味。
长井问我:“你看过什么中国史书?”
我说:“钱穆的《国史大纲》,吕思勉的《中国通史》,阴法鲁的《中国文化史》等等等等,很多很多。”
长井问:“你有没有看过李泽厚的《中国古代思想史》?”
我说:“正要看。”
长井很不忿,说:“你二十四史里还有二十部没看,李先生的思想史你也没看,你自己国家的历史都了解的不透彻,你还看什么日本历史啊?”
我说:“那些书也早晚会看的,反正又不是非得现在就全部了解。”
长井说:“我认为,学习知识,应该有一个顺序,以自己的文化为基础,再去理解其他文化,所以你应该先把中国的看个差不多,再去看日本的,然后欧洲的,然后阿拉伯世界的……”
我说:“我觉得不用这么上纲上线,反正最后都是要全部看的,而且我也不觉得自己的文化就是最好的,凡事还要以自己文化为基准去理解。”
长井:“的确,每种文化都有自己的长处,我们应该汲取其他文化中的养分来完善自己,但是学习知识要按部就班,如果你对自己的文化理解不够透彻,你心中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文化的概念和意识,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接触外来文化,只会使自己陷入迷惘,我们日本已经有很多学者吃过这个亏了。”
于是我只好把手头上的书放下,去图书馆借《隋书》和新旧《唐书》来看。

六、
我觉得日本人的文化观应该跟西方文论结合的比较紧密,于是我去问长井日本人怎么用西方文论来研究中国古籍。
长井说:“我们很少借助西方文论。”
我大跌眼镜。
长井说:“西方文论更新太快,现代主义还没几个人搞清楚,后现代主义就出来了;结构主义还没有几个人搞清楚,解构主义就出来了;现实主义还没几个人搞清楚,超现实主义就出来了,然后魔幻现实主义也出来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怠已。而且我时常怀疑西方人自己有没有弄清楚这个主义那个主义。”
我说:“起码西方人的理论逻辑性强一点吧?这样更科学,或者说更便于描述。”
长井:“你有没有读过玄奘法师翻译的《瑜伽师地论》?”
我说读过。
长井:“逻辑性强吗?”
我说强,强到用我所知的西方逻辑学无法彻底分析。
长井:“那你还依赖西方文论干什么?”
后来,长井跟我说:“对于文化,不应妄自尊大,有缺点就要承认,也不应妄自菲薄,连自己的优点都看不到了。”

以前看《菊与刀》,某个版本的副标题是“日本人的柔美与暴力”。
我不清楚这个副标题是否符合当时之日本。
但若仅就长井一人性格分析,似乎应改成“日本人的柔美与偏执”更为妥帖。
不过,无论柔美还是偏执,有这么一个持不同意见的人在身边,感觉还挺不错的。

菊子曰 本文用菊子曰发布

评论